高考被錄取的心情既興奮又焦灼。村子里出了個大學生，這在當時是不小的轟動，因為在我之前沒有出過一個大學生。父親母親表面上也很高興，因為我確實給他們“光宗耀祖”了，那些日子家里每天都有人來賀喜，他們總是笑臉相迎、熱情接待。但我心里明白他們內心的焦慮，也理解他們的難處——家里連我入學的學費恐怕都湊不齊，更何況是四年大學的生活費用呢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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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些日子，父親的頭發白了許多，母親的眼角紋也明顯加深了。有一次，我偷聽到他們的談話——

“先把家里的那頭豬殺了吧，不夠的錢再求親戚幫幫忙，等到秋后家里的地出錢了再還給他們。”父親態度很堅決。

“咱們孩子念高中時，早就向親戚家借了個遍，有的到現在還欠人家的錢呢，怎么好意思再開口啊？”母親顯得很難為情。

“現在地里的活兒不忙，你一個人就照顧過來了。我出去打工，或許還能把孩子的學費湊出來。”父親信心十足地說道。

聽著他們的對話，我心里很不是滋味，父親母親為了我不但含辛茹苦，而且早已失去了應有的尊嚴，常常低三下四向別人借錢。我的心在滴血，有時真想對他們說：“我不去念大學了，也出去打工，把家里的外債還清！”我想讓他們也過幾天安穩日子，而不是為了我東奔西跑去借錢。但是每次萌生這樣的想法便很快沮喪起來，看到父親堅定而不容置疑的眼神，看到母親近乎乞求的叮囑時，我內心就愧疚起來。“孩子，一定要讀書，做一個有出息的人，不要像我們，常年跟土坷垃打交道！”這就是我的父親母親啊，我還有什么資格不好好讀書呢？

父親正如他說的那樣，背著簡單的行李去外地打工了，母親和我一起下地除草。盛夏的太陽火辣辣的，陽光照在脊背上有一種灼燒的感覺。母親圍著頭巾，把家里僅有的一頂草帽給我戴上。盡管如此，汗水還是順著我的脖子淌了下來，臉上也是大汗淋漓，汗水流到嘴里有一股咸澀的味道。為了不叫母親那么辛勞，從未下過地的我豁出去了，忍著天氣炎熱，忍著腰酸背痛的不適，拿著鋤頭笨拙地跟在母親身后繼續除草。陽光照在母親圍巾下露出來的花白頭發上，混著汗水閃著銀色的光，我被那光芒刺到了眼睛也刺痛了心。一個暑假下來，我變成了一個黑小子，身體也壯實了不少。

有一天，父親突然出現在家門口，我興奮地跑出去：“爸，你怎么出去這么長時間也不和家里聯系啊？”“傻小子，我哪有工夫啊，白天在工地干活，晚上回到工棚，人躺下去就睡著了。”望著父親黝黑的臉、深陷的眼窩，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，撲向父親緊緊抱住他泣不成聲。

“好了，好了，我這不回來了嗎？男子漢哭什么，哪有過不去的坎兒！”父親剛說完，母親便從屋子里走了出來，興奮地問道：“掙到錢了嗎？”父親一個勁兒點頭，沒有說一句話，但我看到他的眼睛濕潤了。

那一年，我帶著全家人的希望，奔向了遠方，開始了高考之后的人生逐夢。

（作者單位系遼寧省葫蘆島市塔山八一希望學校）

《中國教師報》2023年06月07日第16版